我也赞同这个看法。抽象化了的知识是必要的,但是无法替代具体的人与具体的经验。每一个生命都是鲜活的,都有着自己的独特性,当我们有时候固守着某种理念而没有去看见那鲜活的人、具体的事物时,很多时候,我们的表达,就沦为了空洞的口号与教条。
以此回到"剧本暴政"的话题中来。
1.剧本暴政:宿命与自由意志
这个帖子诉求的表达,在于讨论宿命与自由意志的关系。
- 1.剧本:有些被约定好了的,或者不以自我的意志为转移(意志,并非自由意志)先天存在的东西,被贴主称为"剧本"。社会角色、人生路径、文化预期是其重要的表达,但是并不仅限于此。
- 2.暴政:当人的主观能动性面临"剧本"的考验时,会产生矛盾。在这矛盾中,当人被不以自我的意志为转移所驱使、奴役,受到其决定、否定了人自身的自由意志时,就构成了被贴主所称的"暴政"。
问题在于,不以自我的意志为转移的东西客观存在,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反过来,当如果这个世界成为了"自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世界,反而构成了自我对世界的暴政——世界的其它部分,并没有自身的自由意志,唯有自我的意志在这里独断专行。而这在地球上,是不现实的。
于是,重点不在于"我们能否改变这个不以我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或宿命,它总是存在的。重点在于,在"不以自我意志为转移"的东西存在的前提下,自我要如何面对它、去如何与之互动——这完全出于自我的主观的自由去决定、去选择,而不是以客观外在约束条件为转移。
我对贴主表达的理解就是这一点。如果我概述有误,请贴主 @GGG 指出。交流中达成共识是重要的,没有共识,大家都是在各说各话而互不理解。
2.社会或理论的规训
2.1.社会规训
贴主的注意力主要地放在了对社会事务层级的讨论中。因为社会集体潜意识对人的规训,是常见的。
举个例子:老一辈从小被教育要努力工作、结婚、生子,遵守各种社会规训,对这一切不假思索,然后死去。上一辈被这样教导,接着他们也如此教导下一代。这样一代一代上演着重复的样式。
在这世代的轮回中,每一个人都在被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形状,却不知道为何。每一道生命的演化,都只是由外在决定,而非发自于内在的自我本心。不计其数自由探索的可能性,都在历史惯性的洪流中消解、磨灭。
2.2.理论或世界观的规训
贴主主要以灵性理论为例,来为我们揭示这一点。很多灵性理论被人为扭曲为一种规定的律令,它教导我们"接纳",教导我们"善良",教导我们"顺从臣服"。看起来很美好,正如社会规训一样,“只要人人都遵守当前的法律道德、生活模式”,那么"这个世界便不再有问题,充满美好和希望"。于是我们不假思索地做一个"好人",或者换一种称谓,做一个"正面道途的寻求者"。但是实际上,并不会真的变得"美好"。
但问题是,它同样是以规定的形式,使得人们在拒绝自我的某种可能性。谈及"反抗"就是不接纳,说到"革命"就闻之色变。它排斥着人类的自由探索。
本质上,这是人自己的世界观对人自身的规训。我们认为世界一定要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们自己一定要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那个样子,我们就会痛苦、就会焦虑,就会引发各种问题。
2.3.两者的同一
因此,无论是来自社会层面,还是来自于任何形式的理论层面。"暴政"的发生,无非就是:
- 你必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否则你不符合某种定义(规定)。
- 你必须要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否则你不符合某种定义(规定)。
而不是:
- 你可以探索这个,也可以探索那个。你是谁,由你自己决定、去选择焦点自由探索。你是无规定的存在。你是无限,你是。
这就导致了"剧本暴政"的发生。
我对此的理解是否有误? @GGG
3.怎么办?
如果能够看清:任何规训所代表的"剧本暴政",实际上是对人自身的规定强加,对人自己施加了诸多的限定,从而否定了自由意志探索的可能性。那么就可以看到"解决办法"。
这个规定:
- (1)它可以是外界对自身的强加。例如老生常谈的"你这孩子怎么还不结婚!?"、“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 (2)也可以是自我对自我的强加。例如"我必须睡硬板床,否则我就是在奢侈享受,我就是在服务自我,我就是走在了负面道途上。"
- (3)并且,本质上,或者最终地,其实都是自我对自我的强加。因为外界对自身的强加起作用,往往是自我对自我的规定在起作用。这一点或许很难被看见,但是我可以以我为例说一个故事以说明:
3.1.我和我父母的故事:反抗与逃避
我在过去,也是经常和父母闹矛盾。
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父母对我自己的事物指指点点乃至于强迫性的干预。曾经为此和他们打到过天昏地暗过(因为我小时候受到了太多暴力,当我长大到有力气还手的时候,我要还手,我要打回去)。他们或许也像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动不动就"都是为了你好!"说实话,这些话其实会更让我愤怒。因为在我看来,他们在以为了我好之名,行伤害我之实。
在后来,我读大学以及毕业之后,我感到,终于可以脱离父母,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在数次争吵和情绪发泄之后,我把和我父母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我想我"终于可以是自由的了"。
但是有一天,我的父亲以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过来。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在电话里哭泣,几乎像是哀求一样对我说话。我突然感觉到了我的父母一样是脆弱的。我刚硬的心,在那时软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开始思考我到底在逃避什么。我一直以来都自诩为一个"反抗者",但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并不是真正勇敢的反抗者,而是看起来在反抗、实际上是在逃避脆弱的自我的懦夫。
我与我父母的过去中,或者说那个过去的我,一直是如此弱小、不被理解的、被"当成玩物"的(当然,这是我那个时候的理解)。而我不能接纳的,就是这样一个自己。所以任何支配的、骄傲的事物,都会引起我的强烈情绪。因为我要打倒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东西,来平衡我脆弱的内心。那么对于父母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这种反抗,却不是在直面自我,而只不过在与借助逃避的相反形式,来实现逃避本身。“我不能是弱小的”,这个对我自身的规定,就像思想钢印一般挥之不去。
但是当我看到了父母本身就是软弱的、无助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们对爱的渴求。只不过他们由于自身的有限性(这同样来源于社会对他们的规训),无法以适当的方式表达爱,无法以适当的方式呼唤爱:
——对我的千言万语的爱之渴求,被扭曲、简化成了对我生活的指指点点。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生活,也不知道怎么和我表达自己想要被爱,所以就只好以"关心"为名来干涉我的生活,在这干涉背后,是无助的孩子在渴求着他们的孩子爱他们。
——对我的无边无际的爱的发送,被扭曲、简化成了教条、命令。他们是真心为我好,但是却只能按照他们自己所被规训的方式对我表达:找个稳定的工作、找个对象结婚、成家立业、安稳过完此生。他们在绝望的呐喊,却无法以合适的形式。但是在每次争吵的最后,他们都会说:“真的不求你什么,但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而我很多时候,却只看到了他们的命令和说教,却看不到背后的爱。
当我觉察到这一点,我决定回应他们的爱。我对他们所有乱七八糟的表达都视而不见,而单纯地回应他们的爱:
- "感谢你们的关心,我自己可以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我在这个生活中,也在好好生活。“接着对他们坦然介绍我当前的生活情况,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掩饰那个"失败的自己”。
- 你们不需要过多地为我思考,你们无法替我做人生的决定、也无法替我生活。你们也要快快乐乐生活,多关照自己的身体,不去想那么多,身体就会好起来。我现在也无法支持你们的生活,但我爱你们。
这个过程,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跨度。于是,他们逐渐地不再"指指点点",因为我已经把我自己是谁,完整地揭示给他们看;他们也逐渐地不再将命令加诸在我身上,因为自我的真实表达,得到了他们的理解和尊重。
这一切都不是在语言技巧层面上发生的(我当时说话真的很笨很普通,但是他们感受到了),而是在心对心的敞开的层面发生的。对方爱与被爱的渴望得到了允许、得到了满足,没有要求对方"你不要来干预我的生活"、“你不要来关心我”,但那些不必要的狭隘说辞表达却自动的脱落。
以上是我的个人经验历程,不见得符合每一个与父母互动的场合,但是至少在我这里,这是发生了的。——我接纳了那个生活不堪的自己(不管是过去小时候的脆弱,还是此时的"社会失败者"),我释放了我对自己所强加的规定,于是我和父母的对话是平等而敞开的,同他们和解,根本地,与我自己和解。接着,父母方面的"剧本暴政",就随之瓦解了。
3.2.无条件的爱
所以,在我看来,"剧本暴政"解法是无条件的爱:允许存在,而不加以规定——释放自我对自我的所有规定,允许每一个面向的自我存在。
无条件的爱,并不(仅)是一种感性情绪感受,也不(仅)是理性逻辑思维,它单单是:允许存在,而不加以规定。可以没有任何感性情绪,也可以没有任何理性逻辑。因为不管感性/理性双方任何一者或有或无,它都始终存在。
接着,在此基础上,真实表达自我。不对自我有任何遮掩,不对自我有任何回避,坦诚地直面当下所是的自我,并且将之表达出来。这就构成了绿色光芒朝向蓝色光芒的移动。
由于此时,外在的任何规训,都不再对自我产生约束——没有什么非我之物,可以对自我产生根本的定义,那么此时的表达是自由的,此时的作出的选择,是自由意志的选择。
它亦不会管"接受"什么,"认可"什么,"理解"什么,它并不对任何事物作定义与判别,单单就是允许这一切存在:
- 可以不接受,但它存在。
- 可以不认可,但它存在。
- 可以不理解,但它存在。
接着,在这个基础上,才有自我自由意志之选择的可能性——每一种探索可能性的演绎,都是可以的。没有"不可以",没有"错误"。
在这样的情况下,“剧本暴政”,其实就会变成如空气般的虚无。因为剧本暴政的本质是对自由探索的不允许(这个是我们在第1点中已经陈述的结论,应该也是贴主 @GGG 认可的结论),而在此时,没有不允许。一切都可以。
因此结论是:
无条件的爱:爱与被爱之表达,是打破"剧本暴政"之回环漩涡的解。
而这,并不能仅仅以理性或认识去理解就万事大吉,而是要用自己的实践,去行动,这就如 @满意的小葫芦 在上面的回复所言,如何去更加纯净的表达爱与呼唤爱,需要长足的实践、练习。谁都可以知道番茄炒蛋怎么做,但是有些人能够做成美味,有些人做得比较平庸,有些人做都不想做只想着喊口号。这实践的修习背后是在当下坚韧不拔的专注和信心。
在这里,可以再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无条件的爱的具体使用。
现在社会有很多如我一样的失业者。要么是工作沉重痛苦而脱离工作,要么是被裁员,要么是受不了同事之间的办公室政治勾心斗角而离开纠结的人际关系。
不管具体脱离工作的直接原因如何,都是存在一个不以自我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导致自我受到某种现实压迫,于是显化为失业。真正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如何去面对这个当下的失业处境。
有三种可能:
- 第一,因为失业而焦虑不安。还是想要投入工作中去赚钱糊口或"证明自我价值",但是又受不了工作上的各种纠结。
- 第二,完全麻木、躺平。每天嘴巴里空洞地默念:“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第三,失业了又如何?我们不是活在当下吗?没有工作,一样可以坦然笑对生活。没有工作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去做那些自己之前想做但无法做的事情了呢?兜里有二十块钱,走!咱们跳舞去!说不定在这自由探索的境遇中,就会出现新的转机!
面对当下同一个客观事实,有三种不同主观面对方式。他们都是等同的,都是可以被选择的。
不过前两者无法坦然接纳自己"失业的困境",这证明了自己人生的失败,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被社会淘汰的弱者。他无法接纳这个自己,于是要么极度焦虑,要么麻木沉沦。因为自己的一切,都被这个社会的外在规定所决定。总之,仍然活在"剧本暴政"之下。重复在这个样式中,同样是一种选择。
另一种选择则是,允许存在而不加以规定。我允许自己是一个失业者,允许自己生活的压力,允许这个客观现实存在,但是我仍然是自由的。失业了,就真的意味着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吗?就真的意味着我什么都不是了吗?
不,它从来无法决定我,相反地,我可以做更多曾经不失业的时候无法做的事情,并且从这种自由探索中,诞生各种新的可能性。工作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却不是我的生活全部。于是,我的道路是广阔的,我的生命是自由的。在此处,或许才是人类的自由意志灵光闪耀之处。
而想要达到这一点,需要人自身的实践,需要人自身去体会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仔细触碰每一个境遇。而不是把一切简单地抽象为理论、抽象为知识。生命不是简单的形而上构造的投影,而是形而上结构的生动自我展开。这里其实会有关于人工智能的话题,但是在此不作论述以免偏题。
3.3.总结
由以上讨论,可以作如下总结:
(1)"剧本暴政"产生的前提二条件:
- (a)存在不以自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与自我的意志(自我意志,并不等同于自由意志)产生了矛盾。这是必要条件之一,而非充要条件。
- (b)以上矛盾中两者的关系处于:人被不以自我的意志为转移所驱使、奴役,受到其决定、否定了人自身的无限可能的完整性。这是基于条件(a)进一步产生的一个必要条件。
以上两个必要条件,共同构成"剧本暴政"的充要条件。
(2)"剧本暴政"的本质及其二现象
"剧本暴政"的本质是对人自我所强加的规定。要求人必须是什么/不是什么,从而不接纳或否定另一种面向或可能性。它由以下两个类别呈现:
- (a)由客观事物或其它自我对自我产生强加的规定。它的现象经常表现为:家庭规训、社会规训、教条规训。
- (b)由自我对自我强加的规定。它的现象经常表现为:自我的世界观对自身的规训。
而从根本上而言,以上两种现象的呈现,其实都是自我对自我所强加了某种规定。
因为还是那句话:自由意志是否得到尊重,并不在于不以自我为转移的客观事实是否存在(并且它总是存在),而是在于自我如何去面对这一情况。人的主观能动性或自由意志,总是在面对客观约束条件的时候得到最大程度显化的。
(3)"剧本暴政"的解
解即是无条件的爱。
不是必须要"爱"什么、不是必须要"接纳"什么(这还是在"剧本暴政"的循环中)。而只是单单允许存在而不加以规定。
在这个基础上,诚实面对自我,诚实表达自我。以坦然、沉着与信心,面对每一个当下,从每一处生活的经验中去实践。这需要大量的练习,但是也是生命进化的重要部分。
不是一口气就要颠覆全世界的政权,创造一个"充满鲜花的世界","改变世界"是可以的,但是要将改变融入每时每刻自我的处境与自我的运动中,而非总是幻想一步登天。因为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剧本暴政"负责,而不能对其他人的"剧本暴政"负责,否则,这会造成对其它自我的自由意志之漠视。